[古剑二][阮羽]还魂草
来兮有途，归兮亦有途。
还魂草
阿阮X闻人羽
在夏夷则陪着阿阮寻找缓解灵力流散之法的那三年里，他们曾到过百草谷。那时闻人羽还在禁足期内留在新兵营督训，督训一结束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了百草谷的门口。未至谷口，她心里便隐隐约约地有预感，果不其然，远远就看见谷口一青一灰两个身影，正是阿阮和夏夷则。
“你们怎么来了？我三年禁足之期将满，还在想着到时候与你们联系，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闻人羽说道，眉头锁起，脸上的担忧清晰可见。
相比闻人羽的忧虑，夏夷则的凝重，阿阮倒仍笑嘻嘻地摆手，许多年许多事过去了，她的神态动作还是与初见时一模一样，无忧无虑，随心随性，仿佛时间从未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的痕迹：“闻人姐姐你别担心，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来这边看看你也是顺路，不碍事的。”
“正是。”夏夷则在一旁点了点头，接话道，“百草谷也为昔日神农所停留之地，清气极盛，草木丰茂，说不定当真会有什么发现。”
“是呀是呀，况且夷则很快也要走了。”
要走了？闻人羽的疑惑只有一瞬，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忍不住看向夏夷则。夏夷则面色沉稳，不避不让地迎上她的视线，证实了她的想法。果然如此……每人都有各自要走的道路，一旦下定决心，旁人无权干涉……闻人羽心下清楚，今时已不同往日，更何况夏夷则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没有立场去劝阻他。
只是当真造化弄人……令人忍不住唏嘘感慨。
对话一时陷入僵局，气氛也跟着稍微凝固了起来，最终还是夏夷则出声打破了沉默：“闻人姑娘，在百草谷中，阿阮……便劳你多照看一二。在下先告退了。”
两人当初在同行之时原本就关系亲密，现下又是多日未见，能够说的话实在太多了。阿阮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会儿后忽然意识到了一直都是自己在讲，于是又问闻人羽她这三年有什么有趣的经历。闻人羽浅笑着摆摆手，说，我被禁足，留在谷中，自是没什么新奇有趣的见识与阮妹妹分享。阿阮笑着眨眼说，我怕闻人姐姐嫌我聒噪呢。闻人羽失笑，怎么会呢，我还想多听阮妹妹讲这些东西呢，见你这么有精神，我也安心许多。
枝桠叶缝中打下许多光斑，落在了两人身上。阿阮偏过头看闻人羽，随着她们的前行光斑一个接一个地掠过她们，闻人羽的脸也跟着明明暗暗地变化。光与阴影的交替让闻人羽的脸看上去更加的生动立体，明暗流动更使其充满了生机朝气，就如流动的生命甘泉，绿意，阳光……生命，她身上焕发的虽然柔和却又无比坚定的生命之息，这个坚韧果决的年轻女将身体中充盈满溢的……生命之息。阿阮目不转瞬地凝视，喜悦又不舍，憧憬又眷恋，这道视线太专注，没过多久闻人羽便察觉到了。她有些不解地回头，两人视线对上，明明她的眼神中含有清楚的疑惑，但阿阮却不语，只是冲她微笑，微眯的双眼也溅入了明媚的日光。于是闻人羽便不再询问，任由阿阮看着，自己转而执了阿阮的手，牵引着她，怕她走路绊倒。
专注的凝视与默许的放任，两人执手并肩行着，共同穿过一片迷离光影。
一路前行，阿阮和闻人羽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把石剑近旁。
如同一个意义深重的象征，百草谷中立着一把沉重的石剑，它磅礴恢宏、气势凌厉地矗立在石质基座上，剑锋直指云霄。剑身入石三分的刻着四个遒劲大字，字内凹槽涂了一层朱砂，因年代已久，朱砂色泽转深，透出一股苍茫悲壮之感。
魂兮归来。
“说起来……我听说有一种草叫还魂草。它能够拯救垂死的人，将人已经涣散的魂魄，再重新呼喊回体内。”
阿阮蹲下身，手指轻柔地抚弄着足旁的一株小草，它青色的色泽，柔和脆弱，随着阿阮的动作微微地颤动着，舒展着。
说起正事，闻人羽下意识地横臂支颐，沉吟起来：“唔，这个名称我也的确听过。不过……”
——不过这个草并不如它的名字那般拥有奇效。还魂草，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冠以“还魂”二字，好像服用了此草便能再世为人一样，不管是多么严重的疾病都能药到病除，不管是多么重的伤势都能起死回生。但是天下哪里会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呢？若一株草就能改变生死，那天理天道，未免也太过可笑。
“我想，也许这个草……疗用并不如世人所夸耀的那般神奇。”闻人羽斟字酌句，“它或许只有寻常的愈合伤口的功效，这个称呼，也许只是象征着人们的一种……心愿。”
“心愿啊……”阿阮喃喃，“真是一个听起来就很美好的词呢……”
还魂二字，就像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盲目祈愿，祈愿对方能够醒转，能活下去，能从一具毫无反应的冰冷尸体，重新拥有呼吸，脉搏，心跳……祈愿对方的魂魄，能穿过迢迢的忘川之蒿、幽冥地府，重返人间。
多么简单纯粹、执着深刻，又注定无望的心愿……
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魂魄能淌过冰冷刺骨的忘川河水，回到我的身边。
“其实我知道的……世上哪里有能起死回生的药草。有些事情注定用人力难以达成，就如我用法术救人，有时哪怕想尽方法，用尽力气，也不能……”阿阮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将那句话说完，“闻人姐姐在天罡里，这样的事情也许见得更多……”
“是啊……有些事情，倾尽全力，也未能挽回。”谈到这个话题，闻人羽不由黯然，“很多时候……也只是留个念想。”
留个念想，就如还魂草这个名字……不过是留个念想。
阿阮站起身来。
“当年夷则说，人生那么长，匀我几年也无妨……他能陪我这么久，我已经非常感激他了。”阿阮说着，下意识地抬起手，手指攀住脸颊边垂下的鬓发绕了几圈，“夷则、小叶子，还有闻人姐姐，你们都这么忙，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有我……”她将手从鬓边放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头也垂下，“只有我……”
“阮妹妹，你别多想……”
语言太苍白，可是她最终只能说出这样苍白的话来。天罡惯对生死离别，可是惯对并不意味着不怕与无谓，正因为懂得，所以才会更加珍惜生命，更加害怕诀别。若能以刀戈争取一线希望，闻人羽当拼尽全力横枪而上，可是她如今面对的却是指间流水，哪怕徒劳地合拢手指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飞快地继续流尽，无能为力。她无能为力，除了说这种苍白虚弱的言语，她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阿阮闻言放下了相握的双手：“不，我很好，闻人姐姐不用为我担心。这些日子以来，我认识了大家，能够帮助大家，经历了很多的东西，也做了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些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我很开心。”
“我很开心。”她重复道，语气坚定，带着陷入回忆而起的欣喜。旋即她从中回过神，冲闻人羽展颜一笑：
“闻人姐姐，你知道我有神女的部分记忆。我记得神女曾对司幽说，神农神上一直不肯告诉她有关她的来历，但是她想法方法偷偷地知道了……神女说，对于她来说，每一天都像是多给的，所以哪怕活不长了……她已经很满足了。其实我也是一样的，每天对我来说，也都是多给的……”
“……”
闻人羽心下恻然，她徒劳地搜肠刮肚，想再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默默地看着前面的青衫少女的笑容。她已经猜到了对方接下来的话，可是她不想接受。不愿意接受。她早该知道他们是在骗她，他们不是来找解决方法的，她是来和她道别的。
“——所以，我也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来兮有途，归兮亦有途。
“闻人姐姐……我该走啦。”
“其实，百草谷是我最后要来的地方……之后，我就回巫山了。“
“虽然这一路来走过那么多的地方，看见了许多漂亮的风景，也见识到了许多新鲜有趣的东西……可是果然我还要回去那里的，像是西域对于小叶子，皇宫对于夷则，百草谷对于你……巫山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况且我出来的时间的确已经太长了，神女等了我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生命啊……
她想活下去，当然想活下去，可是能够行至今日，已经……足够了。
“……说起来，闻人姐姐，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在我回去之前，还想最后见你一面吗？”
少女笑道。
闻人羽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场景是她熟悉得刻骨铭心的百草谷，蓊郁的灌木丛林，茂密的野草乔木，视野中间有一个同样熟悉得刻骨铭心的背影，发辫上编着花与叶，她青绿的裙裾垂落，又随着步伐而轻轻飘起，像是能与这片绿意融在一起。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身后站着的闻人羽，只是步履轻快地朝前走着，一步又一步，慢慢地，离闻人羽越来越远。
闻人羽在原地伫立，像是忘了一切一般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看她越行越远，眼见着就要消失于她的视野范围之内，忽然后知后觉地惧怕了起来，迈开脚步想要去追。而此时，像是心有所感，那个一直朝前走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
“闻人姐姐，到时候你来巫山看我，可会认得我是哪一株？”阿阮回首，凝神瞧她，露出一个灿烂温暖如同日光的笑容，眼中带着清澈透明的期待，朝她伸出手。闻人羽下意识想去抓住那只手，可她的手才伸到一半，面前的幻影瞬间烟消云散。
“会认得的……会认得的。”闻人羽喃喃。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收回来，有风带着幻影仍未散尽的几缕轻烟从她指间漏过，卷向了那座巨大的石剑，在刻字上缠留片刻后，无声无息起消散于天地之间。
魂兮归来。
END
2013.09.04-2013.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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