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栗子

[古剑二][巫阮]归期

风叶鸣廊:

  归期
  巫山神女X阿阮
  
  
  阿阮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叫她回去。
  回去,回哪里?她茫然地左顾右看,水滴声在耳边滴滴答答地响。四周的景象熟悉又陌生,不过弥漫着一股莫名阴森的气息。她敢肯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可是这个肯定的念头在心中来回闪现几遍后,她又慢慢地动摇了。往前走,往前走吧,她似被那个声音蛊惑,迟疑地朝前方迈出第一步,而迈出了第一步后,接下来迈出的第二步第三步都变得简单。台阶缝隙填着青苔,石壁雕纹模糊残缺,树根藤蔓四处攀爬延伸,树叶的颜色都是阴惨惨的碧色,可奇怪的是她并不感觉害怕。她沿着道路一直走,穿过暗室,走过回廊,拾级而上,沿阶而下,沿途的机关都为她敞开,一路畅通无阻,就如她正是此间主人。她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一扇沉重的门前——奇妙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她对此深信不疑:就是这儿了,这是最后一扇门,门后面就是那个在呼唤她的人,就是她要见的人。正当她要抬起手掌打开这扇门时,梦境却戛然而止。
  她就这样被留在门外。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她不小心遗漏了一样——肯定是什么相当重要的东西,不然她不会如此不安,就如同心脏空落落地少了一块。醒后阿阮扶着自己的额头努力地回想,可是记忆里也有一片突兀的空白,她仍然不知道呼唤她的那个声音属于谁。这个梦的预示是好是坏?她分不清楚。可是那个声音那么熟悉……那么熟悉的声音,像是她在听自己的心跳一样,又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她一个人呆在巫山时,每个凉凉的夜晚里雨水落在林叶上面,发出漫山回荡的响声。她看着同伴们担忧的表情,数次想开口,但却欲言又止。虽然心底隐隐约约有点害怕……但是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阿阮安慰自己,这个声音这么熟悉,想来一定不会伤害她的。更何况有什么谜是解不开的呢,一切疑问都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的确如此。不久之后阿阮便知道了那个在梦中呼唤她的声音,那是她自己……不,是巫山神女。
  
  “回来吧。”
  巫山神女对她说道,在无数个梦境里。
  
  
  
  阿阮频繁地见到巫山神女,在她的梦境里,在阴凉森寒的神女墓里。阿阮并不觉得意外,神女对她来说是那么的熟悉,梦见巫山神女,似乎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巫山神女总是在叫她回来,命令般的,叹息般的,撒娇般的,请求般的,各种各样的语气,呼唤着她,让她回来。阿阮站在她对面,习惯性地将手抬至下颌处,手指微曲,犹豫不决地思考。
  “可是,我还没有到回来的时候……”
  她最后放下手,如此回答对方,声音里涌动着愧疚。
  神女凝目看着阿阮,然后垂下了微微翕动的睫羽。
  
  不是我不回来啊……
  阿阮睁开眼睛,房间里已经明亮得能够看清摆设的轮廓。她下床,赤脚踩过冰凉的地板走到了窗边,双手微一用力将窗推开。扑面而来的除了凉畅的晨风之外还有金色的曦光,初升朝阳光芒无匹。
  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自阿阮第三次幻化成人形,她去了很多的地方。
  这一路来,她曾在鲲鹏蓝色的背上俯瞰长城万里,曾潜入千尺之深的从极之渊,曾在滔天黄沙中蒙着面纱前行,也曾步行在重瓦飞檐气势恢宏的帝都长安。太华山的雪和百草谷的阳光都曾在她的掌心停留,可是她却仍然觉得不够。
  不够。
  怎么会够呢……
  
  在神女墓中,阿阮似是一瞬间就成长了。一朵花由含苞到绽放,也只需一瞬的光景。
  因为这里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又完全不同的自己。
  如果说完全不同,又怎么解释她们相同的容貌、相似的体态、相像的能力……甚至是最终消逝的结局,以及对自己结局如出一辙的平静反应。
  可是如果说一模一样,又怎么解释神女说话时带着阿阮绝不会有的命令和威严,语气中含有阿阮绝对不会有的、经过漫长苦恋沉淀下来的欣喜与心酸。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想自己去做。”
  阿阮在神女墓里对夏夷则说。
  她不可能永远这么迷糊下去。她想闪闪发亮。她不甘心。
  这一路过来,她从来都没有什么自己的主意。先是谢衣,然后是夏夷则,她依次跟着他们,像是藤蔓沿着树干生长,像是浮萍逐水漂泊,又像是蓬草随风飘荡。到哪儿便是哪儿了,即使自己力量不弱,也总是需要有所依靠。
  她像是注定需要依靠,就如同露草是吸取周围的灵气而化形,而非自身修炼得形;化形而后灵力变回流泄溃散,无法通过自身修炼补充。
  可不是这样的啊……她不应该这样。
  “我要谢谢你,你没有因此可怜我。”
  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又大不一样的声音,眼前浮现起巫山神女的背影,那个背影的肤色苍白得像块冰瓷,却挺得笔直。
  神女从不需要依靠别人,即使她注定会衰竭而亡。那她自然也是同样……她再也不要依靠别人了。
  
  阿阮想,她已经在黑暗中呆了千百年,千百年换三年。就如一种蝉,十七年的蛰伏地底,只换来一个夏天的鸣响。
  而等了千百年的,又何止是一株露草。
  所以,怎么会够呢……
  
  归期何期?归期未期。
  
  
  
  神女又一次出现在阿阮的梦中,她的双臂之间挎着流光溢彩的长带。
  梦中一片漆黑,就像之前她被昭明碎片震荡得晕过去的梦境里一样。漆黑中只有她们两个,两相对看。
  巫山神女看着阿阮,还是那个熟悉的问题:“你怎么还没回来?”
  
  她应该怎么回答?
  
  “你明明……明明那么年轻,你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见过……其实,巫山之外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除了司幽之外,也还有很多人值得去爱……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阿阮双手交握置于胸前朝对方说着,到最后,竟是越说越迫切起来。
  生怕被拒绝。
  “我带你去看啊,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神女墓里,什么都没有啊……
  她会不会寂寞?会不会孤单?她一个人孤单地睡在这里,真的……已经太久太久了。
  
  “你回来吧。”
  神女对阿阮说。漆黑的梦里,她的身边闪烁着碧色的辉芒,如同流萤。
  神女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潋滟的辉芒,也不知是神光,还是澜动的泪水。
  “我为什么要去看呢?司幽已经不在了。”
  
  神女是昭明剑心。她没有魂魄,就连最为寻常的人类都能做到的转世轮回也不能。
  她此生此世无法得到的东西,那就是永远都得不到了。
  虽然谢衣不是司幽,阿阮也不是她。
  但是谢衣最后将阿阮封印百年也不愿阿阮与他涉险,就像司幽单膝跪下来拒绝她最后付诸言语的爱慕。
  神女平静地微笑,她说,到底是司幽啊。
  
  归期何期?归期未期。
  
  
  
  她们的能力是催生草木。
  一株花,要经过漫长的冬日的蛰伏,要感受过和煦春的暖风、温润的湿雨,倏然而至的电闪雷鸣,才能在日升月沉中逐渐地由苗成苞,由苞至绽。
  可是她们却能直接让一株花不历经风霜雨露就抵达它此生最美的一瞬。
  原本应该细水长流的生命浓缩成一瞬,本便是违背天道命理的事情。昙花撑不过一夜,蜉蝣熬不完朝夕。生命怒放的时间长度早就被规定好,过早地开放,注定要匆匆地凋谢。
  
  司幽曾经送给巫山神女一株苗,与她说要覆上土,浇上水,便可使它成活。
  神女说,那我就施法啦。
  司幽说,神女身怀催动草木生发之力,若要令这幼苗瞬间长成,也无不可,只是……
  阿阮忍不住猜测,他这个“只是”,是在可怜这株苗,还是在可怜神女的命运?然后在神女的催促下,仙人才续道,只是此地温暖湿润,生于其间想是十分惬意。何不就任它饱饮阳光雨露,慢慢长大?
  原来他是在可怜这株苗啊……
  他曾经不忍过吗?不忍心一株苗就这样被神女剥夺了生长的过程,无法享受生长的喜悦,过快地迎来衰亡的结局……他曾经不忍过吗?
  
  神女说,可是我想看它开花啊,这种树的花可好看了,万一我等不到,岂不是吃亏了?
  她又说,喂,你要替我照看好它呀。我还等着它开花呢,你不许忘了。
  
  神女真的没能等到它开花。
  阿阮站在花树下,淡紫色的花瓣绚烂盛开着,无声摇曳着。这株树寂寞地在庭中绽放,从上古时期神女殒身后不久,一直至今。
  
  归期何期?归期未期。
  
  
  
  熟悉的梦境今晚也降临了。阿阮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那棵高大的花树。那株花树笼在渺渺的灵辉中,淡紫色的花瓣绚烂地缀了一树,随着风微微摇曳着。
  她的前方站着巫山神女和司幽。
  
  “那我命令你,抬起头,看着我。”
  巫山神女对司幽说。
  阿阮站在她后面,垂下头,悄悄地握住了双手。
  
  他不愿意。
  她喜欢的人,连一年,一月,一天,都不愿意喜欢她。
  哪怕她快要死了。
  
  阿阮听巫山神女说,我要谢谢你,没有因为可怜我,就随便答应我什么。
  她说这个话的时候背过身去,不敢让司幽看到她的表情。
  这种痛到底能有多刻骨铭心?就如同抹了蜜糖的刀刃,直直划进心里。她知道那人不喜欢她,只是受命护卫她,只是可怜她——就连这样的可怜也是有限的。她开心司幽仍有所坚持,因为这样的司幽正是她所喜欢的司幽——哪怕司幽所坚持的是不喜欢自己。
  ——这样很好。现在我至少知道,你对我说的话,全部都出于真心。
  将这句话说出口所需要的力量,与巫山神女面上云淡风轻并不相匹。
  
  巫山神女是神农神上的明珠,得到诸多天神的喜爱,巫山所有草木都为她俯首。
  这样众人歆羡的神祇,却无法拥有漫长绵延的生命,无法拥有倾心对象的恋慕。
  所爱不爱,所求不得。
  
  半跪着的司幽的影像消失了,但巫山神女还站在原处,呆呆地看着那株花树的方向。半晌后她转过身来,看向不远处的阿阮。
  她能看见阿阮,她一直都知道阿阮在这儿。
  
  巫山神女说:“你也是来同情我的么?”
  阿阮摇头。
  巫山神女说:“那是要可怜我吗?”
  阿阮摇头。
  巫山神女说:“谢谢你。”
  阿阮摇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漫出来,渗进地里。
  
  归期何期?归期未期。
  
  
  
  阿阮想起自己还未幻化成人形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她意识还很模糊,眼前一片漆黑,一丝光亮也无。她在这混沌一团的黑暗中感觉不安,敏感,害怕,焦虑。黑暗无边无际,而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害怕,她寂寞,她不甘心,所以她拼了命地吸收周围的灵气,直至能幻化成人。
  春秋流转,年华几度,岁月流逝了这么久。
  久得能让沧海都变化为桑田,巫山却依旧。
  纵使神墓沉水倒塌,梦中摇曳花树都依旧。
  依旧不变的巫山与神女墓……
  她们一直都被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神女会如此迫切地让阿阮回来,因为她只有阿阮。
  
  “我和你一样啊。”
  阿阮轻声地说,对着阳光空气与雨露说,对着山川草木和虫兽说。她真正想倾诉的对象,没有魂魄。
  “我和你一样……是个‘奇迹’。”
  她虽然不是巫山神女,但是她和巫山神女都是一样的,她们都是本来没有生命的,本来不应该出现的,本来不应该存在于世的。
  
  巫山神女说,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白捡的呢,没什么好抱怨的。
  阿阮说,其实这种事情,怎么想都是奇迹才对。既然是奇迹,那又怎么可能一直保持下去呀?
  
  “所以我怎么会……同情你,可怜你呢。”
  
  
  神女的眼泪如果能够作为水源浇灌,应该也能浇灌出一株露草。
  让这棵露草带着泪水中蕴含的遗憾,就像能代替泪水的主人一样,让它去感受,去触摸,去经历,去爱……与被爱。
  
  
  念之愿其死复生,东流万代无回水……
  悲夫世间生死,百身莫代,万劫难赎……
  汝无魂无魄,难及泉乡,未知归于何处?
  
  
  “我在这里,你还不回来吗?”
  那是梦境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声音。
  归期何期?
  她等她归来,真的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你太寂寞了,对不对?一个人在那里……你的感受,我都知道的……”
  “没关系的……你还有我啊。我会回来的……很快,很快我就能回来陪你了。”
  
  
  
  阿阮回到巫山的时候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巫山一直都安静地矗在那里,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如同蛰伏在身体最深处的梦境,只需一场细雨便纷纷抽芽,迅速生长。层层云雾绰约地缠绕在峰头,随风缓慢变幻漂浮,或舒或展;本来郁郁苍苍的翠绿色覆上了这层雾白便显出了一种浅淡的青,峰远峰近让人分辨不清。雨滴就这么持续不断地从高高的天空中掉下来,湮入土尘中,融入溪流中,跌入草叶中,耳边交织着滴答的雨落声与簌簌的风拂声,这支属于天地自然的乐曲并不响亮,却像是能直接响入灵魂。
  阿阮撑了把青色的伞,再衬上她青色的长裙,乍一眼看上去,几近要和满山的绿意融在一起。她一步一步地朝神女墓的废墟行着,风与草带着湿气缱绻温柔地拂过她的脚踝,像是在迫切地催促,又像是在不舍地挽留。
  这里有人一直在等她。
  整座山峦在嘈杂的雨声中沉默不语。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
  走着走着,就又走完了一世。
  
  
  end
  2013.09.20-2013.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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